等拿着剪子趴在驼马身前,顶着骆驼臭臭的口水剪了半天毛,吃饭的时候他们才知道阿奶为啥要去捡烧火棍子。
狗蛋一口黑馍咬下去,差点哭出来,伸开手,吐出来一颗牙,带着满嘴的血。
孩子们吓得眼眶都红了,“这,这么硬吗?”
说话的功夫跟着一起剪毛的将士咬了一大口黑馍咽下去,“没有啊,掺了青稞粉,比原来好吃多了。”
他看着孩子们嘿嘿笑,“这估计是换牙的时候到了,跟黑馍没关系,咱们就这条件,你们别嫌弃,我去给你们打点热水。”
驴蛋拿着攥都攥不动的黑馍,看着在一旁虎视眈眈的阿爷,眼泪掉了下来。
可他心里是有点难受的,也不知道为啥,“我,我不是嫌弃,就是听说跟将士们一样的饭,我以为是包子。”
其他几个将士听了笑出声,“咱们哪儿有那么多菜啊,只有咸菜疙瘩,听说包子是好吃,那面皮不也是青稞粉和高粱粉做的,你们可以当是就着咸菜吃包子皮了。”
驴蛋心里更难受,但是也没了往常的大嗓门,只小声道,“不,不是的,虽然也是这个面粉,可又宣又软,里头还有肉呢。”
几个将士:“啥?!有肉???”
狗蛋捂着嘴咬住二婶递过来的一团布条,皱着小脸点头,“嗯!包子每天都是一荤一素,面太软了,不如尕面片筋道。”
所以孩子们都有点不爱吃了,偷偷吃了馅子,将面皮喂了猪。
周围听着的将士们眼珠子都听绿了,好家伙,怪不得那群出外勤的将士个个儿起那么早,回来苦兮兮的也有点怪异。
他们还当这群王八羔子是累的,心疼他们还帮着留热水,感情是捂着被子吃肉,暗爽大发了。
一个个气得牙齿都咬的作响,活像要吃人。
驴蛋小声问他们,“你们不吃肉吗?”咸菜疙瘩齁咸,嗓子眼儿都快糊住了。
一个看起来年纪比驴蛋大不了多少的小伙子红了眼眶,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委屈的。
“吃啥肉啊,一个月能有一回荤油炒咸菜都是好的,大冬天能在菘菜里翻出一片肉来,能高兴好几天。”
结果有人天天出去吃肉,还鼓动他们反对工分和外勤制度,这群王八蛋丧良心!
驴蛋咀嚼着费牙的黑馍,咽下去剌得嗓子疼,他低着头不说话,默默咽下去。
回头热水打来了,他帮着狗蛋泡了黑馍,也让他吃下去,狗蛋看着周围好些眼眶发红眼珠子发绿的将士们,一声没敢吭,乖乖吃下去了。
长寿和阮家那两个孩子本来也吃不下去,但也莫名被这种气氛给唬住,都艰难吃了个黑馍,胃和肠肚都总觉得不舒服,身心皆有。
怕小孩子来了耽误事儿,来的最小的狗蛋马上八岁,最大的驴蛋马上十二,这个时代都不算纯粹的小孩子了,隐隐约约意识到了粮食对将士们来说多么珍贵。
他们吃的竟然还赶不上猪好,再看啃黑馍啃得起劲儿的张屠夫,几个孩子心里都有些发虚。
去教了两天,领头的将士们就都学会了,一千五百匹驼马只需要一个百夫长带着,一人每天剪七·八只驼马的毛,两天就将驼马脖子下头和腹底一半的毛给剪完了。
再回到守备府,到了吃饭的时候,驴蛋和狗蛋他们看到几个小的扔掉包子皮,见耿婶她们皱眉,默不作声将包子皮吃掉。
苗婉带着孙耀祖和阮嘉麟算账算得头昏脑涨,过来拿点东西填肚子,正好见到了闺女趴在包子上啃,旁边还有半个包子皮。
驴蛋正要拿过来吃,她眉头一挑,感觉到时候了。
“驴蛋,狗蛋,将士们的饭好吃吗?”
驴蛋和狗蛋僵了下,狗蛋捂着漏风嘴低下头没说话,驴蛋硬着头皮以求饶的目光看着苗婉,“小姑姑,我们知道错了。”
“错在哪儿了?不如跟大家说说看,你们吃了什么,什么味道,将士们天天都吃什么。”苗婉笑着坐在一旁,将淘淘揽在怀里,省得她跑了。
驴蛋低着头揪着衣裳,小声把看到的说了。
翠丫听得满脸不可思议,她年纪大点了,心肠软,红了眼眶,“不可能,他们不是吃包子吗?”
苗婉轻哼,“包子是我想出来的,那以前他们吃什么?而且包子也要用粮食用菜用油用肉,你们当所有人都能吃得起这些?”
铁蛋天真地抬起头,“那他们咋不吃蛋羹呢?”
鸡蛋不是家家户户都有吗?
铁蛋隐约记得家里还穷的时候,他和铁柱毛蛋他们也能天天吃蛋羹呀。
苗婉也不怪孩子们何不食肉糜,“将士们要为咱们赶跑坏人,杀敌人需要本事,他们还得天天习武,辛辛苦苦跑来跑去,哪儿有时间养鸡。”
铁蛋愣了下,嗫嚅着说不出话来了。
淘淘舔着手上的菜沫儿,探着身子将自己的盘子推了推,“淘淘,送!”
对啊!毛蛋也把自己的包子皮放到淘淘的盘子里,“我的也给将士们!”
杨氏从外头进来,就听到自己的儿子和侄子说这种话,气得扭头就去找烧火棍子。
孩子们捂着腚尖叫着就要跑。
“耿叔!关门!”苗婉立刻道。
耿婶还护着孩子们,耿叔更多是听苗婉的话,下意识关上了门。
耿婶看着盘子里的包子皮,实在不忍心,背过身去不看了。
等到了下午,景柱子他们一瘸一拐从外头回来,瞪视周定这些人,气得不想说话。
北营的人得知出外勤的天天吃好东西,都要气疯了,有几个往西营跑着送信儿的当天就把事儿给西营那边说了。
当天回去,据不完全统计,六个队伍六百多号人,被比他们多出来至少三倍的人按着打,直到他们同意轮值,才被放过。
这会儿周定也是鼻青脸肿,没好到哪儿去,大伙儿也知道,吃了这么久‘独食’,这顿打活该,不过能吃一个多月好东西,挨顿打也值了。
后头安排轮值,他们还不知道能吃多久呢,多吃一点是一点,大家都非常积极过来排队。
只是没想到,他们端着包子和汤龇牙咧嘴吃得起劲儿的时候,守备府里十几个小萝卜头,全都捂着腚红肿着眼睛歪歪扭扭过来了。
众人:“……”咋的?你们也吃‘独食’了?
铁蛋挨揍最狠,二婶打他一顿,他娘听到消息,过来接茬打了他一顿。
屁股蛋子都肿成馒头了,还得出来弄明白事实真相,否则听他阿姆的意思,回去阿奶那里还有一顿打等着。
呜呜呜……腚也太惨了。
狗蛋等人也心有戚戚,虽然只挨了阿姆/二婶的打,但回去还有阿奶和阿姆/大伯母等着呢,更不用提都还有阿达。
这是他们的腚无法承受之重,比起来,他们还小,那么小的脸要不要的吧。
所以走到跟前,铁蛋突然递出去一个包子,大声道:“叔叔!我请你吃包子!麻烦您告诉我,军营里的叔叔吃什么?”
毛蛋也伸出手,两只手捧着一只白白胖胖的包子,也是这句话。
只是一想到这群小家伙们来之前手放在那里,这白胖的包子突然就没那么香了。
景柱子唇角抽抽着拒绝,“不用不用,为啥想知道这个问题啊?”
狗蛋将包子硬塞在他手里,感受到腚上的抽疼,闭着眼大声道:“因为我们浪费粮食,我们吃包子不吃皮,我们建议将士们吃蛋羹,还想把包子皮送给叔叔们吃!”
众人:“……”
懂了,打得好,听着就是手掌心痒痒的程度。
周定接过铁蛋手里的包子,掉在地上的黑馍他们都吃过,捂在小孩子腚上的包子算什么。
他几口咽下去,瞧了眼周围看热闹的大人们,声音不大不小,“我们春天吃麦麸饼,因为冬天粮食吃的差不多了,咸菜疙瘩也没了,偶尔能见着点野菜加餐。”
景柱子补充,“夏天吃的好一点,黑馍管够,水煮菘菜,水煮荠菜,水煮萝卜,四时八节的拿荤油炒点油渣和菘菜。”
老百姓们听得一愣一愣的,他们以为将士们在军营里吃的好着呢,毕竟老百姓种地要上交那么多粮食,没想到这还没老百姓吃的好,也太惨了。
有将士想起过去的辛酸,对昨晚那顿打心里最后一点怨气也没了,反倒有点亏心,跟着道:“秋天吃的也还行,有时候能吃上杂粮面片,一个月也能吃着一回油渣。”
“冬天吃的最好,不然将士们去特别冷的地方巡边熬不住,轮值的将士们可以吃粗粮窝窝,隔三差五有一顿羊汤。”就是那羊汤腥臊的实在难以下咽。
“不当值的就还是黑馍,有咸菜疙瘩,比水煮菜滋味儿足。”
百姓们听得眼眶发红,有人咬牙切齿,“那我们交那么些粮食,都去哪儿了?”
他问完大家都沉默了,去哪儿还用问吗?
秦茂和手底下好几个亲信为啥被砍头啊?
驴蛋也听得泪流满面,他使劲儿擦了擦眼泪,大声喊,“往后我姑姑和姑父当官,肯定不会让大家再吃这些!”
景柱子等人心里撇嘴,那现在将士们不都还是吃黑馍吗?
可这话也没必要跟孩子们说,他只笑道:“哦,小公子是打算让咱们吃包子皮?也行,比黑馍好吃。”
众人哄笑,驴蛋和狗蛋还有其他几个去过军营的孩子被臊得满脸通红。
长寿这么个害羞不爱说话的都扯着嗓子喊出来了,“不叫你们吃包子皮!我们不吃包子了,都留给叔叔们吃!”
要是没有这群叔叔,他和爹娘在来西宁镇的路上就被贼寇杀了,他宁愿自己不吃,也要让救命恩人们能吃包子。
不,这样还不够。
长寿是被先生夸奖过很多次的聪明孩子,他读书识字都比旁人快,比驴蛋他们更清楚为何将士们吃的这么差。
热血让小小一个人儿激动得手都打颤,他尖着嗓子喊,“不只要将包子给叔叔们,往后我要好好读书识字,我要做大官!要让所有叔叔们都能吃得起包子!”
狗蛋狠狠点头,“我也要当大官……算了,你聪明你当,我给你当打手!谁不让叔叔们吃好的,我就揍他!”
大人们被孩子们这份善意逗得都笑出来,连将士们都咧着嘴笑,给孩子们一顿夸。
十几个孩子,大些的被夸得热血沸腾,赌咒发誓天天都要省出包子来送给可敬可爱的人。
小些的不知道是挨揍挨的,还是也被感染了,反正包子是吃够了,也跟着发誓。
可敬可爱的人是苗婉说的,被孩子们给记住了,小萝卜头不知道害怕,所以他们对将士们天然有一股子濡慕,这话脆生生的,可行性不高,却让人心里暖呼呼的妥帖至极。
乔瑞臣抱着同样哭惨了的淘淘站在一旁看,淘淘其实还听不大懂,可被气氛感染,莫名也不哭了。
他轻轻擦干净淘淘脸上的泪痕,小声道:“淘淘要记住,粮食来之不易,往后不能浪费,不然就再也没有好吃的了。”
最后一句话淘淘听懂了,杀伤力特别强,颤巍巍的小肉脸极为严肃,猛点好几下,肉跟着duangduang好几下,差点给耿叔看笑了。
张屠夫也混在人群里,看着孩子们懵懵懂懂懂得了些什么,欣慰地回家跟老妻禀报,可以少揍几棍子。
至于为啥不能免了打?那当然是杀鸡给猴看。
当大人的都飘了,孩子们能不飘?
大人要顾着脸面不能轻易打,孩子腚肉弹性大,正好当父母的脸,狠狠来几下子给全家长长记性。
苗婉没过来看,她知道自己的毛病,她比任何人都心软。
要不早在第一次发现孩子们浪费粮食的时候就来这一出了,不会下了好几次狠心才揍顿狠的。
怕看到孩子们哭,各家带回去再来一顿的时候她要忍不住求情,干脆揍完了自己的闺女和小姑子,就颠颠去工厂那边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