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可知深浅 第20节

    洛昙深愣了愣,“你!”
    单於蜚说,“我说了——我不知道,昨晚我帮你换衣沐浴,仅此而已。”
    “那我问你。”洛昙深没想到自己会对不久前刚被自己占有的男人步步紧逼——对这些以身体承受自己欲望的人,他向来是宽容温和的。
    可单於蜚,也固执得太可爱,也太有趣。
    他实在是忍不住,想要欺负欺负这个嘴硬的“田螺姑娘”。
    “你为什么要来酒吧接我?”他说:“鉴枢那么多人,谁都可以送我去顶楼,为什么偏偏是你?”
    单於蜚默然须臾,“上次没有给你送姜枣茶,你问我为什么不送。这次去酒吧接你,你又问我为什么要接。你好像……总是不满意。”
    洛昙深眼尾撑开,神情极为生动。
    单於蜚难得与他说那么多话,他细细品味一番,挑着眉说:“你这是抱怨我不讲道理?”
    单於蜚摇头,转身将旧棉絮拿到一边,直接坐在矮榻上,拿起自己的饭盒。
    但饭菜已经凉了。
    重油重盐的饭菜一旦凉了,就更加难吃。
    洛昙深见他坐在矮榻上,拍手道:“我倒是没想到,你这么经得起造。”
    单於蜚不再搭理,埋头吃饭,可第一口还没送进嘴里,饭盒就被夺走。
    洛昙深一身正装,动作却有几分孩子气——饭盒里的食物被他扣进流浪狗们的大腕,几秒钟就被分食一空。
    “你经得起造那是你的事,我关心你是我的事。”洛昙深一边摆弄保温盒里精致的菜肴一边说:“你可以不承认,但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我心里有数。我对我的人负得起责,而你,应该对这些食物负责。我暂时不知道你为什么老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样子,但经过昨晚,我起码清楚,你并不抗拒我。这一点你休想否认。”
    第29章
    洛昙深揣着一腔难以发泄的火气离开摩托厂。
    越是接触,他越是发觉自己琢磨不透单於蜚这个人。
    套房外的监控显示,单於蜚在接近凌晨两点才离开,此后没有任何人再进入房间。他已经说得那么明白,也拿出了足够的诚意,单於蜚却一直以事不关己的态度否认。
    “你喝醉了,我只是帮你换衣沐浴而已。”
    一想到这话,他便想要发火。
    醉酒的人记忆混乱,也许昨夜确实什么也没有发生过,但正常人即便是要否认,也不该是单於蜚那种语气。
    他猛一拍方向盘,眉心绞紧,发现自己其实难以与单於蜚置气。
    单於蜚这人就像一团迷雾,迷雾具化成柔软的棉花,即便一拳挥过去,也没有半分畅快感。
    刚才在废弃车间,单於蜚如果真的觉得被误会了,大可以与他理论一番,但单於蜚自始至终是冷淡的,既不据理力争,也不服软妥协,只平静地强调“没有”、“你记错了”、“你喝醉了”。
    他还从来没遇到过如此古怪而难对付的“猎物”。
    其实要证明是否发生过关系,他大可以让人绑了单於蜚,直接押去检查。
    在单於蜚安静地看着他,让他将精心准备的饭菜都拿回去时,他是动了类似心思的。
    可理智还在,他做不出这种风度全失的龌龊事。
    况且潜意识里他还是相信直觉——夜里确实占有了单於蜚。
    如此一来,温柔以待便成为本能。
    不知道单於蜚心里到底怎么想,被勾起的烦闷一时也难以消除。他最初的打算本是等着单於蜚下班,载单於蜚去鉴枢。可等来等去,越想越烦,索性不等了,油门一踩就从厂门口离开。此时提起车速,拉出一道响亮的轰鸣。
    摩托厂在原城的边缘地带,周围的老旧矮房几乎被日新月异的城市规划所遗忘,道路很窄,拉客用的三轮车、摩托横行,再昂贵的豪车也跑不起来。
    洛昙深并非视交通规则于废纸的那种权贵。事实上,他开车向来遵纪守法,鲜少违章,车速刚一提升,没跑出多远便刹了车,重新慢速行驶。
    前面似乎是出了小型事故,一群人围在路上,本就狭窄的路几乎被堵断,只有摩托能勉强穿过。
    他有些理解单於蜚为什么每天都骑车上班了——在这种地方,骑车比开车、乘公交都方便。同时又觉得自行车蹬着太辛苦,最好是换成摩托车。
    意识到自己又在想单於蜚时,他咬紧下唇,心中更是不快。
    这时,林修翰打来电话,说起未来几天的工作安排。
    他在洛氏的家族企业里挂了个职,平时虽然不怎么管事,但遇到需要他拍板的事,林修翰还是会及时向他汇报。
    他看着前方几乎不动的车流,听林修翰说完,给出答复,挂断之前道:“上次我不是让你查过单於蜚的背景吗?”
    林修翰知道他正在“追”单於蜚,不过背地里更愿意用“钓”代替“追”。
    毕竟“追”是有感情的,而洛少爷似乎从来没有真正付出过感情。
    当然,林修翰不会流露出自己的想法,闻言只道:“是的。他的父亲患有精神上的疾病,已经去世,他现在和疾病缠身的祖父一同生活。这些您都知道。”
    “他的母亲呢?”洛昙深问。
    林修翰略有迟疑,“这个……”
    “上次我疏忽了,你再去查查,了解一下他母家的情况。”洛昙深说,“还有,他的眼睛好像有点问题,这也去查查看。”
    林修翰心感疑惑——洛昙深每次“狩猎”,自然都会先查“猎物”的背景,但向来只是粗略了解,从不会深入到“查眼睛”这种地步。
    但既然洛昙深这么说了,他一个当秘书的也只能照做,不过单於蜚母家的情况,他确实感到为难,“眼睛的问题我马上安排,不过少爷,单於蜚的母家……”
    “怎么?”洛昙深问:“查不到?”
    “上次了解到的情况是,他母亲在生下他之后就不知所踪。”林修翰道:“您也知道,二十年前的野户籍根本没法查。据我所知,单於蜚是被他父亲单慈心抱回摩托厂家属区的。至于他的母亲,其实从来没出现过。”
    洛昙深沉默几秒,语气淡淡的,却不容拒绝,“先查着,能查多少就查多少。”
    “是的,少爷。”林修翰应下,实在没忍住,还是问了出来,“您对单於蜚好像格外上心啊?”
    “是吗?”洛昙深轻笑两声,倒也没否认。
    “以前您不会让我查这么仔细。”林修翰说。
    洛昙深想,那是因为那些人单纯浅显,自己一眼就能看个明明白白,哪像单於蜚这家伙,周身都是谜,说是欲擒故纵吧,不怎么像,但若不是,一切行为举止却都找不到合理解释。
    他甚至怀疑单於蜚以前与自己认识,但将记忆翻了个底朝天,也实在找不到这号人物。
    那就只好交给专业的调查人士。
    “少爷,您这回是来真格的?”林修翰问。
    洛昙深笑,“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。我哪次不是来真格?”
    林修翰陪着笑。
    “你啊,也和许沐初他们一样。”围在路上看热闹的人散开一些,洛昙深驱车前行,“每一段感情我都是认真对待,用心经营。”
    林修翰点头,“您说得是。”
    洛昙深知道他心口不一,但也懒得计较,“行了,就这样吧,查到了告……”
    话音未落,车轮在地上猛然一擦。
    “怎么了?”林修翰连忙问:“少爷?”
    散开的人群为姗姗来迟的救护车让出一条道,这条道正好面向洛昙深,他只是无意识地瞥去一眼,没想到会瞧见一张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面孔。
    看到那人坐在翻倒的三轮车边,半身鲜血,茫然无助地挣扎时,他一身的血像是陡然凝固一般,寒气从脊椎四散开来,在身体里结出一片脆弱的寒霜。
    仿佛稍一动弹,筋肉骨骼就会随着寒霜皲裂开来。
    “少爷?”林修翰听到粗重而剧烈的喘息从听筒里传来,有些急了,喊道:“少爷,到底出什么事了?您现在在哪里?赶紧回答我一声!”
    洛昙深死死瞪着那人,睚眦欲裂,嘴唇不受控制地颤抖。
    许久,他才终于稳住了情绪,咬牙道:“周谨川,我看到了周谨川!”
    第30章
    林修翰语气立即变了,“少爷,您告诉我个位置,我马上就来!”
    洛昙深嘴唇动了动,说了句连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的话,然后挂断电话,木然地看着车祸中心的焦点人物。
    三轮车是与一辆改装过的货运面包车相撞,面包车里装着的柑橘滚落一地,一些已经被赶来围观的人捡走,一些被踩得汁水横流。
    在这种什么车都往路上开,城管交警谁都懒得看一眼的地方,暂时很难判定车祸究竟是谁的责任。面包车车主是个中年胖子,头发秃了大半,几个群众将他团团围住,不让他离开,而三轮车车主——那个名叫“周谨川”的男人——正等着急救车的到来。
    洛昙深觉得突然失去了听觉,听不见自己与林修翰通话时的声音,连心跳都听不到,只感知到前方喧闹无比,一派乱象,有单纯看热闹的,有见到旁人倒霉而幸灾乐祸的,有唏嘘哀叹感同身受的——那些声音如同密不透风的蝇鸣,黏腻地附着在他每一寸皮肤上,争先恐后钻入他的毛孔,侵蚀他的血肉。
    “呕——”他捂住口鼻,感到胃中翻江倒海,一阵阵浊物正向上涌起。
    但实际上,他知道自己什么也吐不出来。
    那种激烈的呕吐感只是假象,只是源于再一次看见那个令他恶心至极的人。
    周谨川,即便已经过了七年,他还是忘不掉这个名字,忘不掉这个男人的嘴脸。
    多年以前,当他还是个小孩时,曾经仰着头,用尚未变声的嗓音叫对方一声“谨川哥哥”,如今再看到这个畜生,只想亲眼目睹对方被噩运撕碎,万劫不复。
    急救车的笛声尖锐刺耳,急促得令人心烦意乱,也不知是催促医护人员赶紧将命悬一线的人送往附近的医院,还是催促死神早些挥动索命的巨斧。
    洛昙深双目圆睁,看着周谨川被抬上担架,送进急救车。那一瞬间,胃就像被生锈的铁链绞紧一般,痛得他浑身痉挛。
    他从车里冲了出来,在路边弯腰干呕,但即便是呕得五脏六腑抽紧,吐出的也只有清淡的酸水与唾液。
    急救车的笛声远去,他勉强撑起身来,看向笛声消失的方向,眼眶赤红,指甲几乎嵌入掌心。
    周谨川被急救车带走了,事故发生的地方只剩下一片血痕,还有一辆破旧不堪的三轮车。
    他盯着那辆三轮车,难以想象周谨川蹬三轮车的样子。
    一大半人群散去,剩下的人还围着三轮车指指点点,一个衣着单薄的小男孩冲到车边,跪在血痕旁放声大哭。
    他目光一紧,双手攥得更加用力。
    他猜到了那个小男孩的身份!
    突然卷起的秋风裹挟着人们的议论,他撑着车门,听见那些零散的只言片语。
    “可怜噢!孩子还这么小,老婆住院的钱都没凑出来,自己又出了车祸。这可怎么办啊?”
    “真是倒霉啊,好好一个人,为什么要受这种罪?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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