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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里人间 第222节

    所以他只能回头看着邢旭卓说:“可是我叫江鸽子啊!”
    第111章
    似有若无的沉香烟从螺钿熏盒内飘渺升起。湿度五十五, 温度二十二度的室内,绣眼与七彩文鸟的叫声,偶尔会从中院的廊下轻轻打搅一下安逸恬静的新宅。
    线袜踏在居席上的沉闷空洞, 推拉门的木头开合声, 只在特定早一点的时间才会略频繁一些。
    毛尖先生一大早就来了,带着二十几盆昨天刚催好的玉玲珑水仙,换下了前日送来的小山茶盆景, 捎带他还蹭了早饭。
    吃罢饭他就自己寻了属于自己的那只青色杯, 泡了野茶水,盘腿坐在议事厅的廊下安静的听一个小时水琴滴水声, 他才肯走。
    江鸽子的新居,早上的访客总是很多的,一般有个十来位, 他们也许认识或素不相识。
    人来一般也不空手,会带一些名贵的香料, 茶叶,自己写的诗集,扇面等小玩意儿作为礼物送给主家。
    偶尔他们也送活物到家里, 比如毛色美丽的猫咪,品种稀罕的乌龟,声音漂亮的鸟雀……
    这家里廊下挂着的二十多只鸟笼里的活物,便都是这样来的。
    待这家的管家收了礼物, 客人们便获得了心灵上的自在, 纷纷到屋内寻了自己的杯子, 自己烹好茶水,一起坐在廊下也不交谈就安静的坐着。
    坐着听雪水沿着女贞叶的叶脉,叶片缓缓滑入一节竹筒,每一分钟或者更短的时间,它便会顺着竹筒滚珠入瓮琴,在心灵上收一声恰恰好的“滴答!”
    随着水声落入灵魂,世上一切情绪都会被瞬间清洗干净,人整个的状态都会被水声波震荡的空灵起来。
    杆子爷家的中院还是什么都没有,只有养了三十多只老龟的水池,生满苔藓的假山,一院子顶的翠绿女贞叶儿,及早就享誉园林艺术界的那一声滴水。
    据他们说,找了关系随熟人来这里坐上一坐,吃上一杯野茶,悟上一悟,艺术灵感就会不要钱一般从天坠落。
    便是不懂艺术,来这里感悟一下人生那也是可以的。
    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,江鸽子住的地方,已经慢慢有了一种叫做品味的东西。当然品味这东西他是看不到的,那原就是旁人羡慕出的奇妙玩意儿。
    而随着帝国艺术金奖名气,这儿渐渐就成了一座名园。
    他们管这里叫《三巷心居》。
    就连江鸽子咸鱼居的那副对联,都成了符合艺术观的一副名联。
    地球人装逼无形的那句,我有一支八二年的拉菲。在盖尔艺术界就变成,我在三巷心居有一只属于我的杯子。
    在江鸽子议事堂的夹角,有两座红酸枝的古董五层柜,那里面放着最少两百只粗陶烧制的杯子,而杯子的主人江鸽子大部分不认识。
    一般他们就是跟着像是九德先生这样的引荐人到家里,留了名片戚刃就会给他们定制一盏刻了本名的茶杯。
    这样客人下次来了,就会主动找到杯子,自己去开悟了。
    当然,九德先生他们是不会轻易带人来家里的,可是一人带一个,时间久了也放了两柜杯子。
    然后忽然有一天,这些人就奇妙的形成了一个圈子,再不带外人进来了,从此那杯子数目便固定了下来,某些奇异的规矩便悄然施行起来。
    而交际圈里的那句话,又慢慢变成,我可以带你去那座园子坐坐,你可以用我的杯子吃一杯茶。
    嘿!那还真是好大的人情送出去了。
    一八九零年初春一月尾,年节方过,空中仍有零星散雪飘落,室外气温零下九度左右。
    江鸽子心灵畏寒,便是入春也不太爱动弹,看他精神倦怠,戚刃便从这家神奇的库房,翻找出十几个一模一样的螺钿香薰盒子,烧了养心安神的沉香。
    沉香是访客送的小礼品,东西昂贵,不烧就可惜了。
    他当然能认得出这些玩意是古董。可再是古董,在这个家里也就是个生活器物,一模一样的有恁多,什么剔红的,朱漆的,描金的,螺钿的……他家长官的仓库就像帝国博物馆的杂项类仓库,正经的大器很少,乱七八糟的倒是一大堆。
    如今戚刃每天的生活就是,将那些东西找出来,摆放在这家的各种角落,把这家的品味慢慢养出来。
    作为阁下的生活侍从官,他甚至觉着自己越来越像个庄园管家了。
    你说安全?这世上,还有比立了规矩不许盗窃的老三巷更加安全的地方?周松淳那家伙都把一幕山庄重要点的文件,拿到他三楼的客房去存放。
    那间三楼一言难尽的阁楼,现在算是被他彻底霸占了。
    还是在这天大早,戚刃如常的先在黎明带侍从官们出早操,接着一人挎着一个菜篮子的跑到早市,跟段太太她们组团抢购,等到七点多的时候,他又带着侍从官们,拿着软布将家里从上到下,来回再少擦拭三次。
    如果不了解真相,如今谁能看出干家务上瘾的戚刃,还有承包了一座城绿化的幼芽队是军人?
    上午九点左右,毛尖先生刚走,后院的木门便被人缓缓推开。
    能进这家大门的,便是被江鸽子允许自由进入的近人。
    戚刃听到响动赶忙迎过去,还没等他笑呢,他的整个脸部表情便微妙的僵了。
    这位客人从血缘上来说,算是他家阁下的舅舅,然而他家阁下坚决不认这份血缘,却也没拒绝这位自由出入。
    这位原名邢旭卓,他跟关先生结了口头的契约,自愿随了关氏名叫暖阳。
    他没有工作,没有与伴侣的结契文档,
    听说那位关先生为了婚事,都被取消了继承权了。
    私下里,他们这些侍从管这位叫做三无先生。
    “是先生您啊!”
    关暖阳笑眯眯的将大衣递给侍从,接着炫耀一般的将手里的判决书,从戚刃眼前晃了一下道:“判决下来了。”
    戚刃闻言倒是一惊,接着面露惊喜的道:“这么快?”
    暖阳闻言轻笑:“不快了,十多年了呢!”
    戚刃表情一顿,立刻诚恳道歉道:“是我失礼了,再次恭喜您云开见日,沉冤得雪,阁下听到这样的好消息,也一定会高兴的。”
    暖阳闻言,眉眼便彻底舒展,笑的十分开心的点点头道:“是呀!是啊!我刚下飞艇就直接来了。”说到这里,他看看挂在玄关的钟表笑道:“鸽子啊……嘿!肯定没有起呢,你别管了,我去找他。”
    说完,他便脚步轻盈的离开了。
    戚刃并没有阻挡这位,也不觉着这位去打搅阁下的睡眠有什么失礼的地方,在这个家里,江先生,殿下,周先生,还有这位都是真正对阁下好的人,也是阁下心里并不设防的人。
    私心讲他还愿意这位进去呢!好歹也把他家阁下从该死的被子卷儿里挽救出来吧,这一天天的没完没了的睡觉,也真是够了。
    阁下难道是蛇么?可现在已经是春天了啊!冬眠结束了呢。
    暖阳听不到戚刃的心之腹诽,他笑眯眯的穿过昂长的屋廊,到了二层主卧,拉开推门之后,便看到一副六扇的款彩的花鸟屏风。
    他轻笑着,顺手将屏风折合起来,而随着屏风折叠,就能看到我们的杆子爷,正小脸红扑扑的拥着一床银凤真丝锦缎被在呼呼大睡。
    “这孩子,可真能睡的。”
    暖阳无奈摇头,蹑手蹑脚的走过去,帮着他从上到下掖了一次被角儿,掖完,他就跪坐在江鸽子面前,低头满面慈爱的看了起来。
    啊!我的大外甥真好看啊!怎么那么乖呢?
    啊!我的大外甥的睫毛真长啊!奶皮子那么嫩呢!
    啊,我的大外甥怎么这样好看啊!
    被人这样盯着,就是再好的睡眠质量,也睡不下去了。
    江鸽子无奈的在被子里蹭了几下,将神识从荆棘地图里拔出来,缓缓睁眼,带着足够矛盾的眼神,盯着暖阳叹了一口气道。
    “你怎么来了?”
    他对这位亲情谈不上,同情是足够的。又不是山石木头,没有人类的情感,而作为某种意义上的共同受害者,他还欠了这位好大的人情的。
    他不了解真相,就没有从本根上给那孩子复仇,如果不是这位执着的收集证据,那孩子的冤屈从某种意义上来说,就是死了都不瞑目吧。
    再加上这位被生活逼迫的相当睿智机巧,往常如沐春风,最会与人相处。他与江鸽子来往,江鸽子不喜欢,他就再也没有喊过他楠楠,也没有以长辈自居,甚至江鸽子不许关秋安进入老三巷,他也没有给他说句半句好话。
    江鸽子从不讨厌聪明人,尤其是这样靠着自己的毅力,把自己从深潭里拔出来的,具有强大意志的聪明人尤其招他待见。
    暖阳笑眯眯的晃了一下判决书,晃完就随手丢到一边道:“我来告别,新的一八九零年~案件完结,我去璞仓拿了判决书,然后下月十二,我就出国深造了。”
    江鸽子闻言惊讶:“这么快!”
    说完他从被窝里爬起来,也没有去看那份判决,只走到卧室一边的墙壁面前,按动机关,进入了一间上等精胶木装修成的盥洗室,开始刷牙洗脸,好歹把自己收拾个人样子出来。
    暖阳跟在他身后唠叨着:“我走的是特殊通道,证据那么铁,又准备的那么齐全,呵~他们再做不好,这个国家也就没啥希望了,就等着就破灭吧!”
    将漱口水吐出,江鸽子拿起毛巾抿了一下嘴角:“恩,判决结果?”
    暖阳冷笑:“就是我跟你说的那样,关了十几个替死鬼,下月登报道歉,原案办案人员停职调查,端氏停牌整顿一年,涉案管理阶层全部停职等待处理结果,最后民事赔偿上我大概能拿到一千五百贯左右的赔偿金……”
    将脸从热水里挣扎出来,江鸽子惊讶的回头问:“一千五百贯这么少?”
    暖阳闻言轻笑:“傻孩子想什么呢?这是按照常辉郡企业工人平均工资,翻了三倍给的最高赔偿了。”
    是啊!不少了。
    对于如今的暖阳还有鸽子来说,一千五百贯不是个数目,可对于生活在这片土壤上的小庶民来说,它甚至是可以花一辈子的钱儿了。
    盥洗室里,剃须器的轻微躁动响起,暖阳安静了好半天才说:“一千五百贯啊,可以买咱俩两段人生了,怎么能说少呢!”
    江鸽子刮胡子的手停顿了一下后,不高不低的回了一声恩。
    这案后一切人的悲剧,都是自己造成的,他们的悲催命运再令人唏嘘,也跟本案在法律上没有关系。
    残忍的说,它们叫做连锁反应。
    法官至多因为同情,对涉案罪犯在量刑上从重处理,然后也就没有然后了。
    屋子里传出穿透人心的流水声,安静片刻,暖阳倒是用有些迟疑的语气说到:“虽然这话你肯定不爱听,可来的时候我看到蒋增益了,他跟他家人也递了民事诉状到最高法庭,要求了新的赔偿金,我的律师告诉我,那边要求了一万贯赔偿金。”
    江鸽子顺嘴哦了一声,将毛巾一挂,带着暖阳回到卧室。
    此时卧室的被具已经被收拾好,在中间的居席上,一张待客的小餐桌被铺好,江鸽子的老三巷款的旧式早点,正冒着腾腾热气。
    江鸽子让了一句:“你~吃了么?”
    暖阳摇摇头:“我在飞艇上吃了。”
    他们一起坐下,暖阳一边亲自执筷子给大外甥侍奉早点,一边在他耳边嘱咐:“你呀,以后就离那家人远一点,屎壳郎滚粪球,那球儿再圆滑,滚过的地方也是臭一路的,可别污了你……”
    江鸽子闻言撇嘴:“吃饭呢!”
    “哦!抱歉!并非我挑唆,只是……那畜类品性懦弱,毫无担当,他这辈子也就这样了,既然当初已经断干净了,也是你的福分,你啊!就好好惜福吧!”
    江鸽子咽下油条,神情古怪的瞥了暖阳一眼道:“你管这个叫福气?”
    暖阳确定的点点头:“对!福气!以后遇事要往好了想,不然日子可难过死了,你说呢?”
    他们正说着,屋外传来一阵小跑的声音,能在这楼里肆无忌惮飞奔的,也就是周松淳了。
    周松淳满面带笑的进屋,一进屋他便先冲着暖阳一顿恭喜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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